Say goodbye and hit the road

  丁耳  

【长得俊】无尽

*BE预警 主要人物死亡暗示

*OOC 私设 一堆BUG

*11K 超长预警

点梗来自 @甜皮猴 

感谢 @鸽了  帮我起名字、和我一起舞完这个梗

BGM: One_ 东方神起

 

-4月5日8:00 am-

“你要我送你吗?”林彦俊站在民政局门口的台阶上,收好刚拿到的证件。

尤长靖在他身下几个台阶的位置站定,抬起手腕看了看表,回过头来,笑了一下,“你如果有时间的话,那麻烦了。”

“走吧。”林彦俊加快脚步,尤长靖跟着他走到了停车场。

车子开了门,林彦俊开火热发动机,尤长靖手机震动起来,林彦俊手放在方向盘上,听他接电话。

“好,那个单你留下,我大概三十分钟之后到公司,你组织一下会议。”尤长靖单手系安全带,拽在腰间压不下去,尝试了几次还是按不进锁扣,林彦俊看得心烦,拉过他的安全带塞进锁扣,略显粗鲁的动作响起咔哒一声。尤长靖看了他一眼,皱着眉头,似乎不满,“我要去年和前年的销售数据,准备好。”

林彦俊这时候又一次发动车子,油门踩下的瞬间,这辆城市越野发出轰鸣的低吼,尤长靖被冲力所带,向后撞到椅背,眉头因此皱得更紧。

林彦俊注意到了尤长靖的表情变化,他默默翻了个白眼表示不耐烦,脸侧向一旁专心看路。

“你这么开车早晚有一天要出事。”尤长靖挂了电话,轻柔的声音透着冰冷,“你不要命,也要看看路上的人。”

“我从来没被吊过驾照,”林彦俊冷笑一声,“不像某人,驾照还没考过哦。”

“如果考驾照要开到你这个样子,那我肯定是考不过的,这么粗鲁不负责的开车方法我学不来。”尤长靖整理了一下自己衬衫的袖子,反驳声调很低,语速却很快。

林彦俊一时语塞,赶上一个红灯,一脚急刹,伴着刺耳的声音停在了停车线半个车位前。咬紧后槽牙,林彦俊恨得敲了一把方向盘。

“这么看,是要扣分了,”侧头从自己的车窗看了一眼位置,尤长靖不冷不热地说,“不知道今年能攒到几分啊,陈立农那张驾照本还够不够你扣。”尤长靖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讽刺林彦俊的机会,“不行的话,你还可以借王子异那一本扣。”

“这不劳烦你操心了,”林彦俊压低声音回答他,“还是操心今年的销售额吧,门店关了两间,可不是好事情。”

戳到尤长靖痛点,尤长靖刚想发作,红灯转绿,林彦俊转着播放器音量键开始放歌,尤长靖没了说话的机会,愤愤地专心看前方的路去了。

上了高架,前方的车蠕动如同喝醉了的爬虫,林彦俊手指敲方向盘,随着歌曲节奏打拍子。男声唱了一半被打断,林彦俊手机屏幕上扫过“律师”的名字,他看了一眼旁边同样注意到来电人的尤长靖,接通了电话。

“林先生,”律师的声音自音箱透出来,一辆二人的车里立刻多了第三人的压力,“文件已经全部准备好了,清单也列好了,等您什么时候过来签个字?”

“下午吧,”林彦俊看了看车里的表,“我三点钟左右过去。”尤长靖在旁边,传给他一个眼神,“下午等我到了我们细聊。”林彦俊挂了电话,歌曲被打断了播放,一时间放不出来,而车流突然动起来,林彦俊发动车子跟上,一时间没空操作歌曲播放,车里安静了下来。

“你婚前婚后有多少财产我都知道,我不会多拿的。”尤长靖声音神态都不耐,又有些轻蔑。

“不是这个,”林彦俊说话难免心虚,“是借贷那边的事情。”

“你又借谁钱了吗?”尤长靖倏地眼睛瞪大,转过头来提高音调问他,林彦俊沉默不语,尤长靖坐直,在椅子上转过身来,整个人面对他,“你早晚要被这些狐朋狗友拖累死,林彦俊你怎么这么大方啊?”

“你当年不也是我狐朋狗友之一吗?”林彦俊斜了他一眼,尤长靖怔住,噤声,“如果不是你来找我借钱,我们认识,我们会结婚吗?”林彦俊苦笑了一下。

“所以我们才会离婚,”尤长靖转回来坐正,面对前方,“借钱这件事,总会变成坏事,如果还没变成坏事,说明还没到最后。”尤长靖声调恢复了冷淡,车内异常安静。

“离婚”这个话题太新鲜,太尴尬,也太沉重,他们都不想继续,又提不起兴致帮对方找个新的话题。

“之前我投资过的基金,现在可以取出来了,”尤长靖音调平平,毫无感情,“你如果要用钱,可以找我。”降低了音量,这后半句话有些不安。

“我这边还够用。”林彦俊转向,又一次卡在了高架路上。

尤长靖苦笑了一下,是啊,林彦俊这么有钱,哪用得到他?尤长靖叹了一口气,若是两年前,他或许想不到,结了婚的人之间,还要维持那点可怜的自尊心。

 

-4月5日10:30am-

“前面可能是塌方。”林彦俊打开车门,坐回驾驶座上,尤长靖戴着蓝牙耳机示意他噤声,林彦俊于是安静看着路面。

“没什么,是我先生,”尤长靖下意识还是这样指代林彦俊,林彦俊有一点怔忡,“继续,第三季度是什么情况?”尤长靖敲击着键盘,心思全在远程会议上。

说起来,林彦俊想到,尤长靖整个公司的高层,都是认识林彦俊的。创业新兴精英尤长靖的先生,是天之骄子林彦俊。怎么想,都是让人艳羡的绝佳配对,奈何他们不过两年就要离婚。

世界上幸福的家庭都差不多,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。林彦俊和尤长靖,到底为什么要离婚,当事人也说不清,或许是“不合适”这件事不用太多解释和清理。

卡在高架上,全城一半交通瘫痪,这样的阵势林彦俊还从没见过,总有些不一样的预感在他脑里转,但还没等他转明白,后视镜里便出现一个小女孩。

身上有血污,小女孩不过5、6岁大小,自后方跌跌撞撞边哭边走过来,停在林彦俊车后不动了。林彦俊转头看看还在忙着开会的尤长靖,开了车门走下去。

“爸爸……”女孩见他就开口叫爸爸,林彦俊几乎要以为是有人在碰瓷,要不是看到女孩膝盖上的伤口,他就要报警了。

“我不是你爸爸,”林彦俊隔她三步远,又心疼又有些不信任,如今这个社会上,企图碰瓷的人太多,他要小心才行。“你妈妈呢?”

“没有了,都没有了。”小姑娘的回答驴唇不对马嘴,林彦俊看着她流血的膝盖,叹了一口气。

“叔叔先给你上药,痛不痛?”林彦俊走到后备箱前,回头嘱咐她,“你不要乱动哦。”打开后备箱,林彦俊取出急救包,后视镜里尤长靖看见他的动作,疑惑地盯着他,林彦俊看见尤长靖拉开车门,走了出来。

“这怎么回事?”尤长靖也看到了小女孩,很是惊讶。

“爸爸!”小女孩对着尤长靖叫完这一声爸爸,便开始痛哭。

“她也叫我爸爸来的,”林彦俊解释,“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走丢了。”急救包拿好,林彦俊蹲下来,从小女孩破开的裤腿处帮她处理伤口。
“不哭了哦,”尤长靖轻声安慰小女孩,“告诉叔叔,你叫什么啊?”

“囡囡。”小女孩抽泣着回答他。

“囡囡,告诉叔叔,你是怎么弄坏了腿啊?”尤长靖平视小女孩,周身罩着阳光所撒播的温柔光芒。

“在那边摔的。”小女孩指了指身后的方向,尤长靖看着长到没有尽头的车流,露出不理解的气愤神情。

“这么远的路没有人帮她的吗?”尤长靖问林彦俊,林彦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,“你先和叔叔们一起吧,等下给你找警察叔叔,送你回家哦。”小女孩乖巧地任林彦俊包扎好伤口,抱着尤长靖的脖子,随他们进了车。

“十有八九是被家长遗弃的,”林彦俊翻了小女孩随身的小包,“你看水壶,玩具,出生证明都在,她应该是被家人遗弃了。”隔着车窗,囡囡好奇地张望着,林彦俊低声和尤长靖说。

“没有家长过格准入考试真是太遗憾了,”尤长靖气得咬牙,“有些人真是不配做家长。”

“一时半会出不去了,”林彦俊看了看前方焦躁的人群,“前面塌方了,而且半座城的交通都瘫痪了,现在大家谁都动不了。”

“先和警局那边说一下吧,我找一下陈立农,让他帮着先登记了囡囡,等到这边交通恢复了,我们直接送她去警局。”

“好。”林彦俊想起了他和尤长靖结婚第一年想要领养却没有成功的小女孩,沉默着上了车。

“没信号吗?”尤长靖有些焦躁,“你手机试一下。”林彦俊闻言,将自己的手机拿出来,看到“无服务”三个字。

“我的也没信号,”心头不安加剧,林彦俊旋开随车电台。

几百个频道,全部都是白噪音。

“可能是因为塌方,”尤长靖声调也不再那么平静,出现起伏,“等一下或许就好了。”

林彦俊沉默着,尤长靖也沉默,囡囡在后座缓缓入睡,高架桥上成千上百人,进入了焦躁的等待。

 

-4月5日12:30pm-

“你还有这些?”看着林彦俊车后备箱里翻出来的各色食物,尤长靖十分惊讶。

“上次野营没去成不是吗?”林彦俊低头整理物品,语气平静,“没拿出去就放在这里了。”

尤长靖低头用塑料小勺挖午餐肉,保持沉默。他想起上一次野营之前发生的事情,是心怀愧疚的,酸苦的气息从心底升起,那些难以说出口的话,在现在这个已经结束的关系里似乎变得好叙述一些。

“那个事情,是我的问题,对不起。”尤长靖小声道歉,林彦俊看了他一眼,摇了摇头。

“没事,”林彦俊收好了物品,放在囡囡旁边,摸了一把囡囡的头发,“都过去了。”话是这样讲,尤长靖是听得出来他未平的怨气,但听出来又如何呢?他们现在的关系,尤长靖是没有立场去安慰的。

“我想着要挽回一下那个损失,”尤长靖低头继续叙述,也不是为了慰藉什么,只是想表达而已,“我想着说,能不能不要关掉门店,看看有什么补救的措施。”

“我知道,”林彦俊的回答出乎尤长靖意料,他抬头惊讶地看着林彦俊,“你可以选择和我讲,但你没有,我也只能装作我不知道。”

爱情里的自尊心,是一件很耗费精力时间的东西,但谁又都不会舍弃。

“你吃一点别的,”尤长靖皱眉拿走林彦俊手里的糖,“你吃一点健康的东西,”四下看看能找到的最健康的食物是手边的小面包,“这个也比吃糖好。”把包装袋递给林彦俊,林彦俊接过来,笑着说了声谢谢。

“可能我们还是适合当朋友,”林彦俊突然说,尤长靖心头一酸,像是被人捣了一拳,“做朋友比较舒服,当爱人,像打架。”

尤长靖陷入沉默,他看着林彦俊沉默不语的侧脸,思考着:世界上真的有他们这样的人,做朋友时毫无顾忌,亲密如同一个人,做爱人又疏离至此,时刻算计,也许林彦俊说得对,他们适合做朋友。

 

“爸爸,”囡囡醒了,揉着眼睛往前爬,尤长靖听见了她的声音,下意识回头去接她,小女孩就这样爬进尤长靖臂弯,尤长靖不得不抱她到副驾驶座,“爸爸,抱。”囡囡是自来熟,尤长靖也不介意,一种奇妙的缘分感在他心里出现。

这小孩莫名讨人喜欢。

“囡囡,饿吗?”林彦俊轻声问她,她点点头。

林彦俊给她一小袋面包,囡囡乖巧地吃了起来。尤长靖和林彦俊都在看她,又同时抬头,林彦俊突然生出一种陌生的情绪,好久没有遇到过了,起码在他和尤长靖的相处中,他好久没有感受到过了。

一种安定的,微酸的挂念。

做不成朋友,林彦俊这样和自己说,和尤长靖是做不了朋友的,他们只有“爱人”和“陌生人”两种选择,如今只有后者一种选择。

身后的车鸣笛,打破了林彦俊的思绪,林彦俊侧头,看见一个男子站在他车窗边。摇下车窗,那男子开口,“我可以和你们买点吃的吗?孩子饿得不行了。”男子拿着钱包,抽出几张钞票,林彦俊正要开口,尤长靖按住他的手。

“我们的食物也很有限,但是很愿意帮忙,”尤长靖笑着回答他,林彦俊看着他微笑的脸,向后撤了撤身子,将谈判场交给他,“你想要什么?”

“我看你们有饼干,饼干就行。”男子指了指后座的散装饼干,尤长靖看了一眼,点了点头。

“好啊,分你们一半。”将几张钞票都抽走,尤长靖把饼干分出一大半给他,男子捧着走了。

“我知道你想要免费给,”尤长靖不等林彦俊说话,便已经开口,“但是你有没有想过,一个来要,别人也会要,你有多少可以给?”侧脸看他,尤长靖的神情很有光彩,林彦俊想起第一次见他的场景,“林少爷,是时候稍微打打算盘了。”尤长靖看了看窗外,“不知道这个堵塞什么时候结束,看样子也不会有人来管我们,你先算好自己需要的食物,再去操心别人。”

“要下雨了吗?”囡囡插话,指着窗外阴沉的天空。

“应该是的。”尤长靖的神色忧愁,“下雨的话,塌方会更严重的吧,好好的高架桥,怎么说塌就塌了?”

“要是下雨的话,”林彦俊也看了看窗外,但他心里有一些疑虑一直没有消除,“可能真的会有危险。”

堵车被卡在这里这么久,他们第一次出现“我们可能会有生命危险”的感觉。

但这感觉一瞬即逝,现代人在现代社会,安全感总是过剩。

 

-4月5日3:00pm-

“请……”电台突然出声,林彦俊从驾驶座上惊醒,调大音量,“安全……”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,尤长靖也睁开眼睛,“警报……请……”这几个词听起来不太对劲,背景音里刺耳的警报声也很不对劲,“注意……保护……”重复两遍之后,电台恢复平稳的白噪音。

“我觉得不太对,”林彦俊的直觉告诉他,这件事不太对劲,“这个天色也不对劲。”黑沉的天色,比晚上还要更深,诡谲的乌云和闪电,在天空铺陈,林彦俊坐在车里,只觉得那乌云要压到头顶。

“你看那边。”尤长靖指着右前方,林彦俊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,一群人围在路上,不知道在吵什么。

“我去看看。”林彦俊下了车,尤长靖摇下车窗,湿冷的空气随着狂烈的风打着旋吹到他脸颊上,尤长靖闻到一种焦土和霉湿味混合的味道。

“不能留在这,”有人在喊,尤长靖看着林彦俊越走离那群人越近,他心里逐渐不安,“大家快跑啊!世界末日啦!”这似乎是在讲笑话,但尤长靖又笑不出来。

“林彦俊,”尤长靖低声说,“林彦俊!”提高了音量叫他,林彦俊还在向前走,“林彦俊!回来!”林彦俊回头,走了两步。

在尤长靖喊话的同时,人群发出了骚动,似乎是打了起来,林彦俊快步退回来,尤长靖将车窗摇上,二人进入到了封闭的空间,远远观察。

他们都没有去笑话那个说“世界末日”的人,也都没有开口讲话,囡囡睁开惺忪睡眼,看了他们一眼,又沉沉睡去。

“林彦俊,”尤长靖先开口,声音有些抖,“是真的吗?会是……大事情发生了吗?”这个问题问出来,尤长靖是难以相信的,明明什么事都还没有,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?

“有可能。”林彦俊的回答让尤长靖心沉到底,肾上腺素激增,全身肌肉都在等待逃跑的紧急指令。

“那怎么办?”本想控制声音,说出口却有些尖锐。

“尤长靖,”林彦俊按住他的手臂,认真地看着他,“冷静一点,”他说,“你还有我。”

林彦俊是一个让人安心的人,尤长靖从第一次见他就有这个感觉。天之骄子富二代,似乎高不可攀的林彦俊,其实温柔敏感又牢靠,他在很多瞬间,都如这一刻一样,有种让尤长靖安定的神奇力量。

“好,”尤长靖深呼吸一口,“我冷静一下。”话是这么说,事情没这么容易做,肌肉依然紧绷着,尤长靖转过身去看向前方的路,打架的人群已经被拉开,这一场暴动似乎已经停止,安静了下来。

“我们先静观其变,”林彦俊伸长手臂,从后座拿过他们的所有物资,“我们还有一些东西,可以撑过一段时间,”林彦俊按着尤长靖的肩膀说,“不管是不是‘世界末日’,我们的困境至少也要还有十几个小时才能解决,准备充分一些总是好的。”

尤长靖点了点头,进入紧张的沉默中。

这沉默的紧张里,林彦俊和他相依为命。

 

-4月5日5:00pm-

小暴乱之后的几个小时内,这里所有的人几乎都沉默着,起码在尤长靖可以看到的这段路上,没有人出过车门。诡谲的乌云和闪电继续着,宇宙天地在酝酿一场巨大的暴风雨。

第一个按捺不住的人,是在他们车辆前几个位置的年轻男人,他走出车门,径直向前走去,尤长靖盯着他的背影,看他消失在路的尽头。世界十分安静,尤长靖看了一眼林彦俊,林彦俊似乎也在犹豫。

“我下去看看。”林彦俊是行动派,若不是第一个行动,也必然是第一批行动的,尤长靖放下囡囡,决定和他一起。

下了车,才知道外面是另外一个世界,车内温暖而车外格外寒冷,十月的天气已经有零度左右的体感,尤长靖只穿了西装和衬衫,很快就被冷风吹透,湿气浸润他的衣服,衬衫贴在他皮肤上。林彦俊的车停在路左边,靠栏杆的位置,林彦俊走到栏杆前站定,仰头看天空。

尤长靖也去看,那种震撼不可言语。尤长靖曾经爬过高山,和林彦俊一起去过很多地方,他们看过诸多风景,也见证过自然的壮观,但没有一处可以和此刻相比。天地颜色混为一体,像一个混沌的球包裹着他们这些渺小的个体,云彩,天空,甚至是泥土,都是暗暗涌动的波浪,在混沌的球体里氤氲搅动。

“这不对劲。”林彦俊说,“真的不对劲。”他话音刚落,天边狭长的闪电直直穿过云层,刺透这混沌的球体,落到地面,燃起火花。

轰隆隆的声音惊动了车里的囡囡,她爬到窗边敲打玻璃窗,尤长靖只得回去安抚她。

林彦俊站在那里,一时大脑空白。闪电似乎是劈中了一个工厂,火焰窜天升起,像自地下燃放的烟花,明黄色的火焰蔓延开,速度超过林彦俊的想象。

“尤长靖,”林彦俊叫他,身体不能动,脑子却已经开始疯狂地运作起来,“尤长靖,我们必须走。”地面裂开的缝隙滚出赤红色的浆液,天地酝酿的暴风雨原来是烈火。“带上东西,走。”林彦俊知道,他们要到更高的地方去。

尤长靖比林彦俊想象中反应还要快,几乎是一瞬间,他就拿好了他们的物资。

林彦俊接过囡囡,单手抱着他,拉着尤长靖的手,开始狂奔。

身后传来旁边人的疑惑声音,和大地深处轰隆隆的怒吼,林彦俊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,来自高架桥下裂缝的蔓延。

再快一点,再快一点。

如此想着,林彦俊和尤长靖跑到了这条路“塌方”的位置,那是一个天坑一样的东西,林彦俊几乎来不及思考,就绕着那个大坑奔跑,选了左边,但他并不知道左边会带他们去哪里。

手指冰冷,脚掌酸麻,耳膜鼓噪,发丝随风而飘。

像在飞一样。

 

林彦俊不知道他们落在了哪里,但他们身后,砂石飞起,火光四溅。

 

-4月5日9:00pm-

高架桥这端是山体隧道,林彦俊他们所能到达的最高点,就是这座山峰的顶峰。

这座山因为塌方,一半的山体已经滑落,另一半耸立着,像一把锋利的刀,竖在茫茫火海里。

林彦俊和尤长靖终于带着囡囡到达山顶的时候,天空似乎触手可及。

“我们要往海边走,”林彦俊在山顶看清了全部的地形,从山的这边,绕过去,如果幸运的话,可以到海岸线,“不然我们都会死。”

“这太可怕了,”尤长靖低声感叹,“这是怎么了?”早上的时候他还在民政局办离婚,在车上开视讯会议,为了门店关闭的事情揪心,现在才几点钟?怎么一切都不一样了?

他们站在山顶,无言地看着世界的变化,现代世界的一切,回归混沌,像史诗剧目的开场,不幸的是,他们都成为这场剧目开演求神的祭品。

“走。”林彦俊牵起尤长靖的手,尤长靖右手抱着囡囡,左手牵着林彦俊,脚下踩着石块,这全部,构成他仅有的安全空间。

穿行山川,是尤长靖和林彦俊在恋爱时最爱做的事情,那时候林彦俊还没有搬家,在富人区的别墅旁边有半面山坡,林彦俊带尤长靖去那边看过他的果园。梨花开的时候,林彦俊和尤长靖在那片山坡确定了关系,所以尤长靖喜欢爬山,也喜欢和林彦俊去爬山。

结婚最开始的时候,他们会固定去爬山,但似乎是半年多之后,这个习惯的间隔被无限拉长,等到尤长靖想起他们爬山这件事的时候,距离上一次外出已经有个把月的时间了。

反正出不出门都是争吵,也没什么差别。

那时候尤长靖是那样想的。婚姻和争吵,到了尽头,会让人变得消极,你不想去做点什么改变,懒得再去争论和计较,这些都没了意义,尤长靖选择被动地等待,他将重心和注意力都转移到自己的事业上。

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个样子。

算是谁的过错呢?

“小心!”尤长靖正出神,听见有人这样喊,他被人抱住,温热的液体从那人的肩膀处流到尤长靖身上,是林彦俊。

林彦俊一卸力,差点站不住,尤长靖单手扶着他,走得很吃力,他们倚靠着一棵略微有些孱弱的树,坐了下来。

“没事吧?”尤长靖放下囡囡,掏出急救包,撕扯开林彦俊的衣服。伤口不大,但有点深,分辨不清是什么造成的。

尤长靖看着林彦俊的伤口,突然很怕,恐惧夹杂心酸,那眼泪随着情绪逐滴掉落,尤长靖抽抽搭搭地给林彦俊包扎伤口。

“爸爸不哭。”囡囡过来,挽着尤长靖的手,给他擦脸,“爸爸不哭。”尤长靖被囡囡的样子逗笑了,点了点头,应声。

“好啦,我不哭。”尤长靖将林彦俊伤口压好,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,酸涩的情感涌动,似乎有一些东西不可再压抑。

林彦俊靠近尤长靖,额头相抵,囡囡怔然看着他们。尤长靖红了脸,把囡囡带进怀里,小姑娘的脸搭在尤长靖肩上,向后看,尤长靖趁着这个间隙亲了一口林彦俊。

“谢谢。”尤长靖低声说,将酸涩的不安吞回去。

“休息一下就走。”林彦俊轻声说,低声倒抽一口凉气。

 

似乎有些话不必再讲,自然地牵手并行,在明天不知道会不会到来的当下,便将曾经的麻烦和矛盾暂且搁置。尤长靖和林彦俊带着囡囡,终于爬过这座山峰,走上大路时,背后是滚滚浓烟。林彦俊脚步很快,他们面向着海岸的方向小跑,尤长靖似乎被他带着,向新的世界奔去,似乎也没什么不好。

尤长靖回头去看,世界坠入虚无,那座竖在火海里的尖刀越缩越短。

 

-4月6日00:00-

海岸线边,一艘船停靠着,船边岸上站了一个女人,正在收拾着什么,林彦俊和尤长靖跑过去,那女人毫无惊讶的神色,打量他们一眼,给他们让了路。

“给我个证件,”女人先出示了自己的,尤长靖掏了半天,只找到了离婚证书,此刻这个本子看起来,意味似乎有些讽刺。“在这躲着吧,等到时候有人会要你们买票。”女人确认了他们的身份,把他们带到船上,这一切,都像是在做梦。

是真实的吗?不是吧?

没有过多的挣扎,没有过多的磨难,似乎很顺利地就走到了这里,尤长靖坐在甲板上的塑料椅子上,感受不到自己所在的空间的真实感。

“像不像做梦?”林彦俊问,尤长靖点了点头,“我总觉得还有什么要发生。”

“我们……就这样,要离开这里了?”尤长靖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,都觉得不合逻辑。

灾难如何发生,其他人怎样,没有人提起这些话题,在这个冰冷的船舱里,一切依然井然有序。

“先去睡一下吧,”林彦俊说,“我们先休息,我估计现在也不会有人来找我们买票。”

“怎么买?”尤长靖指了指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,“我们全身上下哪有值钱的东西?拿什么买?”

“再看,”林彦俊的声音也有点沉重,“再看。”他走过来,轻轻地抱住尤长靖,“抱抱我。”他说,“你抱我一下,是真实的吗?”

尤长靖伸手揽住他的腰,在一片眩晕里终于缓缓落地,灾难、机遇都显得缥缈,但林彦俊格外真实。百味杂陈,都不足以形容尤长靖现在的心情,他把脸靠在林彦俊依然泛着血腥味道的肩颈,轻轻地靠上去,呼吸他身体上残留的焦土、血液、和潮湿空气的味道,终于找到了混沌世界里清晰的那一点。

“林彦俊,”尤长靖不自觉地出了哭腔,“我们如果可以活下去,我们收养囡囡吧。”

“好。”林彦俊亲吻他脖颈,有一点粘腻的潮湿感,“好。”若能计划未来,便可以让现在延续。

在船舱惨白的房间里,尤长靖抱着吓得失语的囡囡,靠在林彦俊怀里,他没有睡着,或者是睡着了,他不知道。眼前时而是火光,时而是林彦俊的脸,他从高架桥上再到他们的公寓里,想起他们共同养的狗狗应该是留在了家里,被火光吞噬。

迟来的泪水终于打湿了枕头,原来末日真的来临。

 

-4月6日5:00am-

“很简单,一命换一命。”女人的声调很冷淡,林彦俊一脸震惊。

他早上醒得很早,想着不吵醒尤长靖和囡囡的情况下,在船舱上稍微看看,便遇到了昨天遇到的女人。

“一命换一命?”林彦俊重复她的话,女人指着窗外给他看。

“你看到了吗?这底下需要有人在这里,用这个拖延时间,船才能及时开走,所以我们需要有人在下面,那样的话,你可以换一个人上飞船。”

“为什么现在还不走?”林彦俊问她。
“还有买了票的人没到。”女人的神情有一丝松动,她压低声音,开口,“你没有时间了,要不是因为你们带着孩子,我没办法把你们带上来,懂吗?除了早就买票的人,只救小孩。”林彦俊似乎听懂了她说什么,又很疑惑,“你和你前夫,决定好,要留下哪一个。”女人收拾了一下手上的东西,神情有一些悲伤,“我的孩子也在船上,我也要下去。”

“没有别的办法了吗?”一种彻骨的绝望席卷全身,末日不来自于自然,来自于人类。

“你可以强硬一点不下去,但到时候也上不了飞船,”女人叹气,“已经走了两批了,我们是最后一批,这艘应该是货船,懂吗?”

林彦俊明白了,这所谓的末日毫无征兆的原因是,绝大多数人都被放弃了。他们跑到了货船,在最底层,用一条命换另一条命。

 

“你去哪里?”尤长靖在船舱看见了正要向下走的林彦俊,他感到好奇,跟上去。

“我去帮忙,”林彦俊转过头来,神色轻松,“很快要起航了,他们需要有人在下面整理一些东西,”林彦俊笑了一下,“我是被救上来的,总要去帮忙意思一下。”

“你不要不把自己当人看,”尤长靖嗔他,被他的轻松感染,也觉得心情好了几分,“差不多就可以了。”尤长靖看了看窗外,“好像有点阳光了。”一场劫难接近尾声,在封闭的空间里,尤长靖觉得安全了一点,“要不要我和你一起?”

“不了,”林彦俊指了指他身后,“你带着囡囡。”

“爸爸,”囡囡喊林彦俊,“爸爸再见。”她头发乱乱的,笑着和林彦俊挥手,“爸爸要早点回来。”尤长靖总觉得这孩子有时候聪明得不像这个年纪。

“尤长靖,”林彦俊走出去几步,又走回来,“甲板上那个厨房厅有吃的,你多去拿一点,”他说话语速变慢,尤长靖觉得哪里不太对劲,又说不上来,“要及时行乐,懂吗?”

“哦,”尤长靖亲昵地掐他的脸,“知道啦。”恋爱的时候尤长靖就喜欢这样,林彦俊毕竟比他小一岁,可以行使哥哥的权利。“我给你留一点小面包。”

“好。”林彦俊笑着点点头,顿了半秒,过来抱住他,“我爱你。”他说,尤长靖被他突然的肉麻弄得又羞涩心酸,又有点不安。

“为什么突然间说这个?”尤长靖抱着他的后背,林彦俊有点抖,可能是太激动了吧?

“新生活要开始了,”林彦俊的声音也有点抖,尤长靖被他搞得也很情绪化,“总觉得说得不够。”

“我也爱你。”尤长靖说,伴着这句话,林彦俊走下了船舱。

不安,在看到林彦俊背影消失的时候开始出现,尤长靖仔细回想林彦俊说的话,总觉得哪里不对劲。

 

“爸爸,船开了诶。”囡囡指着窗外,尤长靖一愣,也去看,虽然不明显,但这艘船确实在动。

林彦俊呢?他上来了吗?

尤长靖突然焦虑起来,他走出船舱,身后跟着脚步急促的囡囡。下楼,一层一层,不知道转了多少圈,尤长靖突然间感觉自己像是不断重复旋转在轮盘里的仓鼠,没有尽头地重复着。

“林彦俊呢?”终于找到了一个人,是在船舱里和他们聊天,也分过尤长靖饼干的人。

“在下面,”那人沉痛地看着他,“你要好好生活,他换了你。”

“什么叫他换了我?”尤长靖脑子嗡嗡作响,看得清那人说话的唇形,听不清他说了什么。

其实听清了,林彦俊换了他,换了一张他离开地球的票。

“林彦俊不是这样容易屈服的人,”尤长靖不信,他笑了出来,“你不要骗我。”

“我骗你做什么?”那人神色悲痛,穿着制服,“他说抵抗有代价,他不想你承担这种代价,他不忍心。”叹了一口气,他继续说,“林彦俊说,他拒绝任何一点点让你受伤的可能性。”

“我不要,”尤长靖脱口而出,这生死的决定在他看来没有犹豫的必要,“你叫什么?”他问眼前的男人,那男人愣了一下,回答他叫陆定昊。“陆定昊,我把我的孩子交给你了。”

“你在说什么?”陆定昊一脸惊恐。

“囡囡,大名Esther,”尤长靖说得飞快,“交给你了。”转过身去,他蹲下来看着女孩,女孩没有哭,大眼睛平静地看着他。“Esther,你的名字的寓意是爱与希望的星星。”他向前探头,轻轻地吻上女孩的额头,“记得了吗?爸爸们爱你。”

“你这样对得起林彦俊吗?”陆定昊拉住他,“他要用命换你诶,你要好好活下去才对啊,新世界需要你。”

尤长靖看了一眼惨白的船舱,和毫无生气的内饰,他冷笑一声,将手腕扯出来。

“谁的世界?什么新世界?我根本不在乎,”尤长靖倒退几步,看了一眼神色不安的小女孩,说,“对不起,我只要林彦俊。”

“爸爸!”女孩在后面追,尤长靖却已经跑远,甲板上风声猎猎,脚下的平面转换太快,发丝在风中飞舞。

他像是在飞。

 

“你干什么?”林彦俊看见尤长靖下来,还以为自己在做梦。“你不要任性。”尤长靖还是朝着他走过来,海岸边的水,漫到他的腰。

 “你凭什么扔下我?”尤长靖质问他,林彦俊说不出自己是感动难过,还是气恼。“你忘了你婚礼上说什么了吗?”尤长靖高声质问他,离他越来越近,“林彦俊,你愿意,不论生老病死,富裕还是贫穷,和尤长靖不离不弃,共度一生吗?”

是震撼?

是痛苦?

是愤怒?
林彦俊分辨不清,在混沌的世界里,一切都定格了,已经起航的船,在他们身后慢慢走远,天空裂开一道缝隙,阳光洒下暧昧而炽热的光芒,在海面上拉出伤口,伤口中涌出岩浆一样颜色的海水。

“回答我!”尤长靖气极,已经走到他面前来。

“我愿意。”林彦俊低声回答他,算了吧,既然都这样了,他抱紧尤长靖,和他说,“我愿意。”

“尤长靖,”尤长靖继续说,“你愿意,不论生老病死,富裕还是贫穷,和林彦俊不离不弃,共度一生吗?”问完之后,尤长靖轻轻地吻上林彦俊的耳廓,“我愿意。”

 

滔天浪花,如爱意绵延无尽,将拥吻的两个人埋在海水的岩浆里。

一切回归平静,天边爱与希望的星星升起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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