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ay goodbye and hit the road

  丁耳  

【长得俊】破晓

*民国设定

*BE预警


重逢,是个太过于暖和的词,在冬城的初春,林彦俊没料想能用上这个词。他穿着羊毛毡子大衣来到局里的时候,局长还在打电话,冲门口的他挥了挥手,林彦俊只听到“好办”这两个字。

他夹好文件,站在走廊里,过往的人们给他致意,人道一声“林科长,早上好。”从长官变成科长,林彦俊还是无法习惯从军内转到这里的变化,但他的适应能力总是超群的,家乡到法兰西再到冬城,他都没问题。

“顾局长找我?”林彦俊把科里要给局长看过的机密文件放下,端正地站着询问。

“都说了让你不要客气,坐着。”顾廷安是个笑面虎,茶杯一拿林彦俊就觉得没好事。“小林,昨天的学生/运动,你听说了?”听说这个词不准确,林彦俊皱皱眉头,料想局长太忙,肯定是忘记他被派去平乱的事情。

“当然,”林彦俊在要不要直接戳破间犹豫了半秒,“我昨天在现场维安。”

“对对,你看我这脑子,”顾廷安是给了台阶就下的人,推推眼镜继续,“这场运动的参与者,有一位是咱们清宁女大的学生,她的老师今天来赎人,是借了你的名字。”说到这里,顾廷安停顿一会,观察林彦俊的表情。“名字叫尤长靖,你认识吗?”

林彦俊委实惊讶了一番。

尤长靖吗?

“认识。”林彦俊点点头,“只是我还不知道他在清宁女大任教。”惊讶回甘,到了心头,有一点甜。

“是了,”顾廷安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,“警局的苏局长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也很为难,这位尤老师直说与你很久未曾联系,但算是旧识,希望咱们这边可以给说说话,帮这位叫做李霖敬的学生证实一下,她还是一位向上的青年,不过是一时冲动被人利用罢了。”顾廷安这套林彦俊听过,此刻也一耳进一耳出,他在想尤长靖回国,是什么时候的事情,来冬城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。

“好。”林彦俊听清了顾廷安的要求,未有迟疑答应下来,此刻他已经心向尤长靖而去了。

冬城的初春似乎也不是那么冷,林彦俊向警局去的路上这样想。他理了理衣襟,又扯了扯大衣的下摆,到了警局门口他低头擦了擦自己的鞋尖,再上了二楼,进了局长室。

满冬城的花都开在尤长靖的身边,春天踩着色彩缤纷的脚印来到他身边。

“林彦俊,”他笑着,张开手臂,抱着林彦俊,靠在他怀里,“好久不见了。”尤长靖放开他,林彦俊胸腔短暂暖了一下又冷,他只恨这里不是法兰西,他们无法施热情的贴面礼。

“好久不见。”林彦俊将手臂拍上尤长靖的肩膀,不敢停留过久。“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林彦俊将大衣脱下来,搭在手臂弯曲处。

“上个月。”尤长靖短暂回答他,再打量他,同那些深夜的对谈间笑意浅浅的凝望一样,“你又高了一点诶。”尤长靖撇嘴,“现在再想在你面前逞能做哥哥,是有难度了。”

“一直都有难度,”林彦俊终于转过来和苏局长打招呼,“苏局长,有段日子不见了。”

“是啊。”苏局长见他们果然认识,似乎是出了一口气,“要不是这一次事情紧急,也不会这时候找你,我知道,你们局里忙得很。”苏局长和他把事情大致讲了一遍,林彦俊不消几句便听懂了。

这个李霖敬他记得,是个极其激进的姑娘,怕不是尤长靖所描述的“恭良勤俭让”。但李霖敬在这件事里也没做什么,至多是和他们维安人员吵了几句,又是清宁女大这一次诗作比赛的种子选手,放了就放了吧。

林彦俊给作了保,李霖敬很快就被放回家,出警局的时候家人来接她,哭着抱成一团,林彦俊看着这场景心情颇为微妙。他知晓对错,又厌倦纷争。他看江水东流,这些学生是催力的风,世道要变化,他拦不得。

“这次多亏了你。”尤长靖从他身后出现,轻轻叹了口气,“霖敬什么都好,就是有时候太冲动了。”说罢,尤长靖和他面面相对,那春天的气息更近了,“我这几天请你吃饭吧,”尤长靖微微歪了头,期待着他回应。“吃什么你决定。”

“好。”林彦俊从来都不能拒绝他,他迫不及待要扑到春日的花圃里打滚,“你住哪里,有电话吗?”

“我住在学校的宿舍,给你办公室电话吧。”尤长靖将旁边桌上的纸笔拿过来,给他写了几个数字,“你的呢?”

林彦俊没有写在纸上,他拉过尤长靖的手,用指尖写在了他手掌上,期间他看着尤长靖的眼睛,春日的花圃花香浓烈,艳阳高照之下,花瓣滚烫。尤长靖收回了手,捏紧掌心,很不自在地点了点头。

“我会给你打电话。”林彦俊看了一眼表,他知道局里还有事等他回去,不可流连过久,“我们似乎顺路。”尤长靖犹豫片刻,将围巾绕好,与他并肩出去。林彦俊这才注意到尤长靖今天穿了什么,他穿了白色的针织毛衣,围了一条红色的围巾,颜色衬得他肤色像冬日落下的雪花般白净。尤长靖将围巾拉到鼻尖,呼出的热气如云雾,林彦俊看得愣住。

“小心。”尤长靖伸手来拉他,但对面跑来的小报童还是撞在他身上,肋骨被狠狠撞击,林彦俊抽一口凉气。“你怎么走路不看路?”尤长靖和他面对面,手按在他被撞的位置,“太痛要去医院的。”

“我在看你。”林彦俊说话向来直白,尤长靖红了耳廓,“不是很痛。”他将自己的手按在尤长靖的手背上,捏住了他的手,“许久未见了。”想念不便直说,只能从胸腔中透出来,到尤长靖手心。

“看来这顿饭,我是要今天请了。”尤长靖不看他,嘴角提着,“你要吃什么?”

“都好。”林彦俊指尖搓着尤长靖的手指,滑腻温润的触感如花瓣,林彦俊不敢太用力,只敢摩挲着一点点搓。“前街有个卖金叶子酥的,我觉得你会喜欢,我带你去。”他终于放开了尤长靖的手,却将自己的肩膀和他的肩膀贴在一起,紧挨着并排走。

金叶子酥被油炸过,脆而松软,里头裹着咸蛋黄,林彦俊买好一包四个,和尤长靖分着吃。尤长靖一小口一小口地嚼得很快,林彦俊那个还没动几口,尤长靖便吃完了两个。

“好吃就再吃一个。”将最后一个也分给他,林彦俊三两口吃完自己那一块,甜而咸的绵密食物滞留在他口中,回味香糯。“你如果喜欢这个口味,我们可以去街角的章亭阁。”尤长靖点点头,还在嚼最后几口,“那我们中午十一点钟在章亭阁见。”他必须回局里复命了。

尤长靖嘴角还有一点金叶子酥的残渣,金黄色一闪一闪如落在嘴角的阳光。林彦俊伸手去摘,阳光温热并不烫手。尤长靖红了脸,林彦俊如梦初醒,这动作太亲密了一些。

他想起小时候院子里,他吃过的白糖糕,和落在他嘴角的甜味。

“我们中午再见。”尤长靖退了几步,离开的步伐如同逃命,林彦俊不自觉笑出来,向另一条街走。

重逢之后不聊为何分离,除了章亭阁的一餐饭,他们还约好了全盛班的戏和城南的西洋画展。不消几日,林彦俊开始登门造访,尤长靖的宿舍在一个小院里,因为教职工少,这院子现在只他一户,林彦俊便经常在夕阳时分去和他吃一顿饭,夜深再踏着星光足迹回家。

不过两个月,林彦俊和尤长靖同出同进,已经成了习惯。

林彦俊怀疑过这种亲密进展的速度,长得太快的草都是杂草,迟早要除掉。刨去他们最开始分道扬镳的原因不说,现在的立场恐怕也大不相同。但林彦俊不舍得打破这片宁静,他身处乱世一场幻梦,不好醒来。

如同他们在法兰西一样,关系存留隐晦暧昧的亲密,又带着几分刀剑相接的凛冽。料峭初春里,现在的尤长靖是林彦俊的花圃,容他无尽温柔浪漫。


“破晓计划,”顾廷安再一次找到他,是说这件事,“这应该是一个渗透在学生中的左翼运动,”茶杯盖切着杯沿,发出一阵一阵的摩擦声,林彦俊因此而坐立难安,“带头人是左翼的特务,我们要找到他,摧毁破晓计划。”林彦俊噤声,“小林,我对你有信心。”顾廷安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,林彦俊觉得他另有深意。

许是他看出了林彦俊对学生的恻隐,前几天的学生动圌乱林彦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了几个学生,顾廷安在和他委婉表明不满。林彦俊只能答应,出门的时候为着这个任务着实苦恼了一番。这分明是来自顾廷安的点拨,林彦俊不能装作没听懂,所以这几日,他恐怕是要抓几个学生来。

林彦俊觉得烦闷,烦闷时候他就喜欢去找尤长靖。这习惯他早就养成,一朝回顾了年华,重逢旧人,以为故去的习惯又重生。

尤长靖在上课,林彦俊站在他教室外面听,一屋子女生透过窗户瞧他,不止如此,满校园的女生都悄悄打量他,偏偏那个尤长靖目不斜视,讲得认真。他音调抑扬顿挫,温柔透亮,眼神真诚,林彦俊随着他的动作和眼神去看这间教室,青春蓬勃的年纪汇成催江河湖海流动的风,他拦不住。想到这里,林彦俊还是转过了身,倚着栏杆看操场。

不多时,尤长靖走了出来,赶走了看热闹的女学生,来到他身边。

林彦俊其实听到了,女生们叽叽喳喳小声问尤长靖这人是谁,尤长靖低声催她们走,那样的小心和羞怯,林彦俊品来都是甜的。

“你怎么来了?”尤长靖随他一起站着。

“没什么事情做,就来找你聊聊天,”林彦俊下巴点了点放学的女生们,“顺路来看看学生们的生活怎么样。”

“她们最近都很乖了,”尤长靖替她们解释,“上学上课很积极,我都有提醒她们,要专注在学业上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林彦俊看了他一眼,那深深的一眼,他看出很多信息,但他没说什么,“学生都是随心所欲的,怕是不会听你的。”


果不其然,林彦俊第二天就逮捕了在地下组织左翼活动的李霖敬。

林彦俊没有对她进行任何多余的教育,收了她所有的活动资料和证据,依照条例关了她两天。然后跟着资料和证据,依次逮捕了十个学生。

每一个都是尤长靖的学生。

清宁女大是冬城,乃至全国左翼活动最活跃的地方,林彦俊早就知道,尤长靖会不知道吗?他知道,他恐怕早就知道,才会来到清宁女大。

林彦俊收好所有的证据和资料,存在自己抽屉里,去了尤长靖的家。

尤长靖最近在院子里侍弄花草,有了一些心得,他新栽的花草都有了新模样,林彦俊站在院子里看了一会,尤长靖走了出来,见到他,尤长靖是惊喜的,放下浇水壶,他请林彦俊进屋。

林彦俊态度颇为大方,进门之后拐进餐厅,坐在桌边,他看见了尤长靖隔断用的书架,细细看书脊上的名字,“你又买新书了?”

“昨天在书店里看到,”尤长靖给他倒了茶水,“随手买了几本。”林彦俊对他的书向来好奇,他们的品味所差无几,看过之后的感受却总是大相径庭。

“我这几天逮捕了很多学生,”林彦俊放下了书,堪堪开口,尤长靖动作一顿,坐在了他身边,“你这几天上课没觉得学生骤减吗?”直视尤长靖的眼睛,林彦俊语气相当温柔,缠绵如同在讲情话。

“我知道,”尤长靖将杯中茶水喝干净,“这是你的工作。”

“我觉得对你不起,”林彦俊笑这一下似乎在自嘲,“又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对你不起。可能因为在我心里,你我是一体的,处罚了你的学生打了你的脸,也是在打我自己的脸。”

尤长靖没有答话,他将茶水添满。

“明晚的全盛班,你去吗?”林彦俊在试探他,尤长靖也在犹豫如何回答。

隐晦的关系,正在寻找一个出口,像那洞中冬眠醒来的蛇蜿蜒盘旋不断。尤长靖答应去,便是给这条蛇一个生路,说不去,那这条蛇只能继续假寐。

“我不去了,”尤长靖得到了答案,将杯子推给林彦俊,“学校事情太忙。”

“忙什么?”林彦俊不恼,他此刻的平静有些骇人。

“学生们最近都在备考,写论文和诗歌,我要去改。”尤长靖抿茶水,天真地问他,“明天全盛班唱什么?”

“唱老剧目《西厢记》,”林彦俊将茶水喝完,“新来的角儿,不知道唱得如何。”

“那你帮我听听,”尤长靖喝完茶水,静静看他,似乎在等他自己走,“我以后听戏的时候怕是少了。”

林彦俊没应好还是不好,沉默着出了门。

不是春日的花圃,只是一场幻境,林彦俊走出尤长靖的小院子,回到料峭初春里。


“破晓计划的负责人还没有头绪吗?”顾廷安将林彦俊叫到办公室,林彦俊坐在沙发上,暗叹天气果真变热了,冬城没有正经春天,冷到五月,天气陡然变暖,万物都燥起来。

“说不好。”林彦俊回答得很是简略,“我有一点眉目,又不敢确定,最近态势不好,要小心。”顾廷安知道他的意思,公历46年的五月,冬城的天气,对他们来说是太热了一点。

“清宁女大开了一个先进者聚会,每周以诗社名义会面,这个带头人你猜是谁?”顾廷安看着林彦俊眼睛,在五月天里让他出了一身冷汗。

“那应该是清宁女大的著名老师了,”林彦俊思索一会,还是照实回答,“文学系的主任是尤长靖,是他吧?”

“是他,”顾廷安得到了答案,吹了吹热茶,“小林啊,天气现在这么热,茶水都等不凉,入不了口,但你不吹,这茶喝不成总是要废。”顾廷安隔着茶杯看他,林彦俊心里一懔。“我觉得你手头东西够了,该做的事总是要做。”

林彦俊知道,他保不住尤长靖了。


当晚,林彦俊时隔一个月又一次踏进尤长靖的小院,花草已经成型,正在郁郁葱葱迎接热夏。尤长靖这一次在门口迎他,腰杆挺直,似乎是等他很久了。

“这花好看,”林彦俊停在花圃旁边,看花瓣舒展,“夏天都开了,肯定很美。”

“只有你自己吗?”尤长靖讶异藏在笑意里。

“不然呢?”林彦俊军靴干净极了,他来的路上擦过,现在踏进尤长靖门槛,在烛火摇曳里看起来颇有些威慑。

“我以为是你们局里要来拿我回去问话了。”尤长靖跟着他进屋,声音似乎是在讽刺。

“有什么事要带你回去问话的?”林彦俊笑着看他,尤长靖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打破这个平衡,“尤长靖,”林彦俊还是先开了口,“从前在法兰西,你就比我要积极。我还记得,伯父听完你的言辞之后,在餐桌上大发雷霆的样子。”其实他们认识许久,这点大多数人都不知道,两家世交至今,他们远不只是法兰西留学的朋友而已。

但尤长靖身份太特殊,林彦俊的身份更特殊,被外人知道这一层之后他们恐怕是再也不能见面了。

林彦俊现在想,早知道不论如何都是分离,一开始便点明一点似乎也没什么不可。

“我本想一直留在法兰西不回来的,”尤长靖不讲自己父亲,也不说他和家庭的矛盾,“但没想到清宁女大的校长找到了我。”

“你文笔太好,掩盖不住。”林彦俊看看尤长靖满柜子的书,拿起他上个月好奇的那本新书,“你笔名换了几次,我一开始还认不出来这是你,看了内容才明白。”晃了晃封皮,林彦俊指着作者名字问他,“这个笔名又是什么来头?”

“三年前,我去过一家剧院,那家剧院演的第一出戏是这个。”尤长靖看着林彦俊眼睛,那隐晦的关系如蛇,蜕了皮之后盘旋在林彦俊心头,突然绞紧。林彦俊惊骇,又不意外,他自小养成的蛇,已经长到这么强壮,力气之大让他不得不去将它放出来。“你记得吧,那家剧院。”

林彦俊当然记得,那幕剧看完,他们在街角越了界,在路灯下轻轻亲吻。

“你知道我不能奈你如何,”林彦俊把书放在桌上,“我还是回去了。”

“你怕什么?”尤长靖走前一步,“你怕的是抓我回去问话,还是怕你下不了手?”他声音激动,林彦俊想不通,尤长靖明明都懂,还要问他的原因是什么。

林彦俊捏着书脊,低声说:“我都怕。我怕你受伤,但你如果一定要受伤,在我手里或许还能留一条命。”他顿了顿,看向尤长靖的眼睛,“我再拖不了几日了,我后天一早要回家了。”

尤长靖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,瞪大了眼睛。

“大势已去,我要自留实力,”林彦俊不是不恨,却也没了力气去恨,他向往和平,并非权力。“后天走,是最佳的时候,我明天登船。我走了顾廷安肯定要弄死你的。”林彦俊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,“‘破晓计划’,”他念完这个名字笑了一下,“既然要等到破晓,你也要保存实力,不能硬碰硬。”

“你要送我走?”尤长靖听懂了,也为此而震惊。

“送不到太远,出了冬城也是顾廷安的地盘,何况你还有学生要顾,我只能让你找地方暂时躲了,你和你们的人接头,他们应该可以保护你。”林彦俊苦笑,“我知道,冬城也差不多要到时候了,最晚一周之后,顾廷安也要撤走,留不下来的。”

“你都知道?”尤长靖知道林彦俊一向心思深,却没想到在这几个月的重逢相处,风花雪月里,他不留一丝痕迹。

“我猜到一些,诈你一下罢了,”林彦俊伸手,捏他的脸颊,“你怎么还是这么好骗?”

“林彦俊,”尤长靖突然抓住了他的手,“你和我一起走吧。”

林彦俊轻轻摇了头,他凑近一点,叹了一口气。

“我家里情况太复杂,我走了他们都会有危险,而且,”他睁开眼睛,“我没办法背弃我的信仰,也无法骗你,说我与你想法相同。”

是了,林彦俊一直,都无法勉强自己。

尤长靖放开了手,颇有些凄切,他知道,这一别,怕是一生不再见。自小一起长大,到出国留学时候暗生情愫,分道扬镳,再到现在重逢,他和林彦俊总是差了那一点时机,初春的花开到了热夏,太阳把它晒到枯萎。

 “尤长靖,”林彦俊低下头来,与他额头抵在一起,“你有没有,一瞬间的真心?不论是在法兰西,还是重逢之后,你可曾对我,动过一点心?”

尤长靖被他质问, 他难以直视盛夏的阳光。他想起小的时候林彦俊被林家伯父捉在院子里打,他偷偷跑出去给林彦俊递糖糕,白糖化在手心里,黏哒哒的。尤长靖低头去舔,甜腻的味道里带一点手心汗水的咸味,小时候不嫌脏,只觉得甜,他鼓着勇气去亲林彦俊嘴角的白糖糕渣子。

林彦俊说:“亲了我的人,要给我当老婆。”

今年初春刚遇见的时候,林彦俊摘他嘴角留下的金叶子酥碎,尤长靖又想起那一刻,若他们再小一点,尤长靖是会去亲他的,再和他争论谁是谁老婆。

但现在的他,不知道作何回答。尤长靖抬头看林彦俊,他目光灼灼,像八月的太阳,烤化了白糖糕,尤长靖的手心黏哒哒的。尤长靖心想,这一生,除了现在,他怕是没有办法再去回答林彦俊的问题。

他抬头,去亲林彦俊的嘴角。

这次没逃过,林彦俊也低头来亲他。

“亲我的人,要给我当老婆。”林彦俊这样说,小屋里单个人睡着的床上,尤长靖被林彦俊压在身子底下,这多年前的争论有了结果。林彦俊和尤长靖这一夜,似乎是为了圆多年以来的一点夙愿,又像是将他们的缘分牵远了一点。林彦俊的问题,尤长靖一直没有回答,他沉默着,和林彦俊在春天的花园里翻滚,将满地花香都带在身上,在柔软月光下迎接盛夏。

这一夜,他们没有道别,第二天醒来,也没有道别。

就像这一生中无数次分离一样,林彦俊理好衣领,尤长靖送他出门,破晓时分,一辆车会来接上尤长靖,而林彦俊将去往港口,登离开冬城的客船。

“林彦俊,”尤长靖叫他,林彦俊回头,站在路口,尤长靖跑了几步抱着他,“愿为西南风。”他说,林彦俊顿了一下,将手环在他腰上。

“长逝入君怀。”他接,这首诗,他们自小背,背到滚瓜烂熟。“你好好活着。”林彦俊说,“要好好活着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尤长靖放开他,冲他笑,“我电话不会变。”尤长靖把脖子上挂着的玉坠递给林彦俊,“你留着。”这是交换,算是承诺,如此郑重的事情,他们居然站在路口仓促地做。林彦俊抬头看看街边人家挂的红灯笼,心想这也算是“花烛”了,拿了自己的怀表给尤长靖,听尤长靖说:“那我回去了。”

“回去吧。”林彦俊没等他回身,自己先回头去继续走了,军靴踩在地面上,噔噔踢踏很是响亮。

尤长靖看着他消失在路口,林彦俊没有回头。因为林彦俊在告诉他,不必追,不必等。尤长靖便也回过头去,他要在最后的几刻钟里安排好学生相关的事情,破晓前时分最为黑暗,他等不得。

这一路,他牺牲了太多,只希望这一切的牺牲都有意义,尤长靖抬头看看天,眼眶发酸。从此以后,他和林彦俊天各一方,生老病死,再无联系。没看完的戏,没读完的书,没吃完的饭,都剩了半截,埋在土里等他这一生过完,再去慢慢填。


所爱隔山海,山海不可平。


“林老师的爱人,应该是一直留在大陆了。”节目里林彦俊的学生这样介绍,“老师这一生,都在为两岸互通奔走,想来他的爱人应该也是。”他展开一张信纸,“我们是不知道老师的爱人,是什么人,因为他们相隔两岸,没有任何联系。但是老师有保留这样一封信,信很短,只有两行字。”

他展开信纸,念出来:“已作西南风,隔海入君怀。”

“我们推测,这句话呢,是化用曹植的‘愿为西南风,长逝入君怀’。原句是说忠贞不渝的爱情,万古长青,宁愿化作风来到爱人的怀里,那这封信上这句话呢,应该是讲人已经化作风,隔海岸来到爱人的怀里。所以我们推测,这应该是老师的爱人逝去前写的。具体年份不可考,这封信是87年两岸互通之后辗转来到老师手里的,这应该是他们唯一的通讯。”学生指了指这信纸最下方的一行字,“这是老师的一句批复,也很有深意,在87年两岸互通的时候才收到爱人的绝笔,再写这样一句话的时候,老师应该是深有感触的。”

他指给镜头看,林彦俊写:“山海已平,天将破晓。”

时代和信仰要我牺牲,我便牺牲一切去成全,而我爱你,万古长青。 


后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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